【章宗】相别黎明
“你会怎么做 当惹你哭泣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你停止哭泣的人”
1
宗大伟刚来努米亚使馆还是个毕业没多久的毛头小子。从国内第一的外语学校满绩毕业外交部直录，还是自己申请的先外派历练几年，这一片的各个使馆抢着要他。
这么一个香饽饽，来了还没有一个月就给顶头上司严行舟惹了麻烦。
据宗大伟描述，他归整好所有交接事务去驻地政府送资料，回来的路上撞见隔壁街道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独自朝着墙壁踢球，球弹回来滚到路过的宗大伟脚边，他就跟小孩玩了几回合。
玩起来不要紧，玩了一会儿人小孩的爹出来了，二话不说过来把小孩夹在胳膊底下就往回走，语速极快地嘟囔着连串的脏话，大意是“说了多少遍少和这些外国佬掺和”，更不入耳的话宗大伟学不出口。
时任参赞是个没脾气的，看了看宗大伟戳在鼻孔里止血的纸团什么也没说，让他好好休息，摆摆手走了。严行舟恨铁不成钢地捂脸: 宗啊，你让我说你什么好，今天要不是章宁路过我是不是得去警局领人了？
宗大伟摸摸后脑勺包着的纱布，心里知道好赖话，也没顶嘴，一言不发地看章宁在旁边跟严行舟保证好好批评教育他，总算把严行舟也哄出房子。
门刚合上，宗大伟就往床上一趴眼睛一闭，蹬掉靴子准备生闷气，另一只鞋还没踢掉，床板嘎吱一声，章宁坐他床上了。
宗大伟嘟囔:“你别管我。”
章宁一把子震撼:“宗宗，哥今天帮你这么多，你不谢谢我不说还这个态度？”
宗大伟:“您不出来吆喝那一下子，搞不好严处都知不道这事儿。”
章宁哦了一声。宗大伟听他半天没响，又翘起小腿准备继续鼓捣那只鞋带系得有点太紧的皮靴，然后他不动了。
章宁抓住了他的脚腕。
2
章宁其实隐约能感觉到宗大伟爱赖着自己，这倒无可厚非，毕竟办公室所有人听他张罗“我们家宗宗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。他是真的稀罕这小孩，聪明、麻利，嘴欠爱招人，也算知道分寸。唯一不好就是不咋听话，欠拾掇。
他没特别注意过宗大伟的脸，但是不用看就能想到宗大伟拧巴的时候嘴唇抿起来的德性。还有他的肩。宗大伟很瘦，肩膀也窄，穿着修身的白衬衣趴在床上，脊椎骨就像鱼骨头一样一节一节戳出来。
他倒没多想，抓住宗大伟准备叫他别鼓捣了，好好讲讲道理，结果这孩子回头瞥他，眼神里有点别的东西。
章宁扪心自问，这辈子没吃过猪肉也没怎么见过猪跑，怎么就福至心灵一下子被宗大伟的眼睛电住了。他像捧着烫手山芋一样撂下宗大伟的腿落荒而逃，两大步跨到门口，听见宗大伟还在后边煽风点火:“宁哥慢走～宁哥辛苦——”
宁哥感觉浑身的血轰地涌上脑门，准备开门的手顿了一下，反手啪嗒给上了锁，又大踏步返回去，给他散开鞋带暴力地拽掉鞋子。宗大伟还和他耍贫:“章宁同志，有话好说，不要突然动手动脚……”
窗外响起钟声。当。当。当了六下。
章宁心想，今晚灶上是不是有烩菜啊。早知道不管这小子了。
章宁嘴上说:“宗宗，完事了别赖宁哥。”
3
宗大伟后脑勺被小男孩的爹用木棍敲出个小口子，没办法平躺，章宁拉他坐起来，捧着那一张还没被中东的太阳晒出痕迹的年轻的脸。天色渐渐暗了，章宁用大拇指搓搓他习惯藏起来的下嘴唇，让他闭上眼睛。
接吻是什么感觉？宗大伟没试过，但是章宁明显长于此道。这么一个长相老实为人正直的外事人员，抓着他的耳朵给他嘬得上不来气，宗大伟拼了命逃出这个吻，靠在章宁肩头喘气。章宁反而来劲了，一只手顺着他胸口下去就抹开一排纽扣，一边嘴上还不停地夸他: “宗宗可以啊！毕业一年了还有腹肌，在学校没少练吧？没有？那这是什么？”
宗大伟吼: 你大爷的！
章宁笑着闭嘴，拍拍他的胯让他转过身去。
天黑到看不清彼此模样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喘着气躺下，宗大伟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扒拉着还想把衣服穿上，章宁把他拽倒，汗津津的额头贴住他的心跳，说宗宗啊，我们这行没那么好干的。老师给你讲过巴别塔吧？
按耶和华的意思，学外语的都有罪，咱一个都跑不了。
宗大伟嘿嘿一笑: 按我的意思，你七点好像是有会，不给严处打个电话解释解释？
4
滚在一起很容易，滚开来也很容易。
两年后，宗大伟就被调进了领保处，办公室在北京人却不能在北京，忙的时候满世界飞，闲的时候…没有闲的时候。
章宁第一次联系他，说新鲜了，领导让我去谈项目，给一带一路建设做贡献。哥一个月工资5千块，哥哪弄得了这个啊。
半年以后他听说努米亚的投资项目谈成了，章宁拿下对方老总，立功一件。
再半年后，章宁第二次联系他是条群发的短信。白婳成了他嫂子。
宗大伟彼时正在相亲，捏着手机白眼翻到天上去。对面陈悦磕磕他的酒杯: 宗老师有事？
宗老师摇摇头，一饮而尽。
5
章宁做爱的时候话很多，不是拿他逗趣就是夸他好看，宗大伟习惯一声不吭，急了就骂爹骂娘。
但是有次休假他们开车去了山上。半夜风大，睡在帐篷里也挡不住一嘴的沙。宗大伟用睡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，窝在章宁旁边取暖。
也是在那次，章宁话痨劲上来，絮絮叨叨讲了半晚上自己的少年往事。从幼儿园水杯被人丢进茅坑讲到大学屡次申请进球队。说到兴奋甚至从包里掏出个小收音机，调频调了大半天，终于调到一个没有杂音的音乐频路。
叫不上名的乐器声音叠在一起，听来神秘古老的旋律一句句钻进风里，宗大伟感觉自己在拍西游记。
章宁就是唐玄奘。
唐玄奘还在背后絮叨，宗大伟把头埋起来，憋笑憋得想死。
黎明的时候风停了，章宁把他从睡袋里扒拉出来，扯开帐篷边。
天空是沙漠少见的钴蓝色，随着日出慢慢淡去，像小孩手里的颜料笔蘸了水来回刷弄的样子。
天亮时分他们开始做爱。置身无人区似乎终于让宗大伟解开了给自己无形的缰绳，仰头张着嘴索吻。章宁从没见过他这样，两个人破天荒一句话不说干完了全程，宗大伟甚至跟着章宁喘了几声。
我爱你，做到高潮宗大伟差点就说出来，我爱你。
但是章宁发泄完卸了劲，一百来斤结结实实压在他身上，一下就给他压清醒了。
章宁在他耳边叫，宗宗。
宗大伟说，又咋啦。
章宁说，我们家宗宗叫得真好听，下次把你干哭好不好。
6
结婚后宗大伟就很少回忆往事了。但是去努图边境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是那天早晨。
不如说他在逼自己一直回想那天早晨，那比回想一块遮脸的白布要容易得多。
他在后面不出声地流泪，下车他就不能哭了，只有在路上悄悄哭半个小时。
宗大伟不是一个胆儿很正的人，立过的功救过的人不能说是凑巧，但也不是很值得拿来吹。谁人不惜命啊，他宗大伟说到底也就是个穿西服打领带的小官儿。
何况还有个陈悦挺着肚子在北京等着呢。
宗大伟一路上总感觉章宁的魂儿杵在半空看着他，挂着慈祥的笑容。这不折磨人吗。宗大伟恨不得找个外国道士替他招魂。
这种心情在见到白婳的时候达到了顶峰。白婳没听到他回应的时候就站不住了，他不能看她，低着头生捱，周围的空气铅一样沉默，宗大伟不敢呼吸。
领事馆的人早换了一批又一批，没人知道经验老到的宗处虽然经验老到，其实根本没做好迎头赴死的准备。
但他还是迎头赴死了。狼狈，无奈，疲惫不堪。成朗从人群里站出来，他知道可以走了，于是走了，没有感觉到获救，也没有劫后余生的解脱。
这十五天太漫长了，比他们认识的十五年还要长。和没有章宁的后半生一样长。
